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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嶽做客觀察者網: "小姐"告訴知識青年怎樣讀懂中國
關鍵字: 調查社會調查民意調查問卷調查小姐性工作者袁嶽談小姐讀懂中國袁嶽觀察者網會客室11月20號,零點研究諮詢集團董事長,清華大學、南開大學兼職教授、電視主持人袁嶽做客觀察者網,暢談如何通過民意調查與社會研究調查認識中國。讀懂中國究竟有多難,深入基層會經歷多少挫折,袁嶽教授先從一個邊緣羣體講起……
民意調查在中國方興未艾,但嚴格地説,我國與公共政策、公共選擇相關的民意調查中,問卷或問答式的經典民調(Polling)所佔的比重很小,只佔1/4或1/5。我們更多做的是社會調查研究。
因為中國與西方有個很重要的區別,大部分研究對象對我們研究的事情並不瞭解。中國民意調查如果像西方那樣只是打電話問意見,價值就很有限。需要結合基礎性研究和對行為的深入觀察,再加上意見研究,總和在一起才有價值。
舉個例子,我們曾做過中國規模最大的“小姐”與嫖客研究。但用最簡單的Polling方法,得不到真數據。
首先就是調查對象的認識水平問題。我們的調查員如果按Polling的方式,徑直去問“小姐”:“你覺得要不要防範艾滋病?”有很多人會反過來問你:“啥叫艾滋病?”必須先講解,她才能瞭解艾滋病。
其次是調查者回答的真實性。如果簡單地問一個意見,對方往往會按社會流行意識回答,並不真實。
在這個研究中,從公共政策角度而言,最重要的問題是性交易時安全套的使用情況。我們直接問“小姐”,她們大多會説都用的。測試下來,78%的“小姐”説她的性交易是用安全套的。然而,當我們與“小姐”探討過去一個月中的每一單生意後,發現只有16%的性交易才用安全套。
這個方法不是Polling,是Participatory Interview,即參與式訪問,真實性遠遠高於Polling。我們能夠獲得基本數據(Fundamental Data)和信息(Information)。
參與式訪問固然更真實,但對互動性的要求也更高,因此自然引出了第三個問題——必須讓對象相信你。與“小姐”達成一個互信的基礎後再互動,訪問效果要好很多。
例如,我們調查時會説:浪費你的每分鐘我都會付費的,按你的級別付費。“小姐”分7個級別,最貴的一小時3000元,最低一小時15元。我們付費調查,就相當於她做了一單生意。“小姐”説,這活不錯,動動嘴就好。
當然,取得信賴不是給錢那麼簡單的。調查的每個方面我們都要測試。
樣樣都要測試,研究週期當然是個問題。我國傳統的學術研究調查週期不可控。同樣一個研究,調查“小姐”患艾滋病的比率,社科院某教授提出要三年,某大學的教授要兩年半,我們最開始提出三個半月,他們説太快了,跟假的一樣,後來我們把時間拉長到七個月。
在我們公司裏用七個月做研究,從管理學角度效率太低,都這麼幹公司就破產了。他們不能想象的是你們怎麼可能用那麼短的時間?今天很多人的研究方法還太農民化,自己玩自留地。
而我們先用半個月時間,研究怎樣接近“小姐”。我後來專門寫了一本書《走近風月——地下性工作者調查》,其中花了很大篇幅講“小姐”調查是怎麼做的。
袁嶽著《走近風月——地下性工作者調查》
調查時間要不要測試?看上去什麼時候最適合與“小姐”接觸是很顯然的問題,但以前就有人犯過錯。
有些衞生部門曾希望向“小姐”們發材料,宣傳艾滋病的威脅,鼓勵使用安全套。但第一,“小姐”們不知道有這個材料;第二,知道了也不會來參加活動、拿材料。為什麼呢?因為衞生部門的工作時間都是白天,那時“小姐”都在睡覺;而“小姐”晚上9點後才上班,衞生部門的人早下班了。兩撥人遇不上,材料也只能亂髮一氣。(全場聽眾大笑)
所準備的材料,其樣式也要測試。“小姐”們認為衞生部門人員審美檔次太低,紅紅綠綠的宣傳單她們根本看不上。她們説:“這幫吃飽了撐的人不懂怎麼與我們交往。”複印、打印製品要精美,“小姐”們才會去接觸。
光知道時間,揣上精美材料,就萬事大吉了?照樣吃閉門羹。我們後來發現任何情況下,直接找“小姐”是不能訪問的。因為“小姐”是有組織的,由“媽咪”管理。“媽咪”負有“安全管理”的責任,她們決定“小姐”是否能接受訪問。
那就先找“媽咪”吧。我們要用各種身份來測試人們對我們的反應。接觸“媽咪”時,如果以記者、公共衞生部門人員等身份為“掩護”,“媽咪”都不會合作。最後我們僑裝成安全套公司的市場研究員,“媽咪”能接受這個,還覺得我們很好,很為她們着想。
我們進去時不能戴眼鏡,不能跨書包,如果那樣,“媽咪”和“小姐”就會想:“這些人不是記者就是學者,是來研究我們的,研究完了就拿去發表,我們麻煩就大了。”所以我們一定要夾一個手包,後來發現,行頭統一成這樣非常有效。
我們對接觸他們的每個環節都進行了研究。比如與“小姐”討論性交易細節時,我們最初覺得是不是女生比較合適。但做試驗後,發現女生一進去,人傢什麼話都不跟你説。因為在她們眼中,只要女性出現,不是女警察就是女記者。
我們確定完各種細節後,就用17個男調查員,花一個半月時間,在12個城市把800名“小姐”調查完了。
我們有個小夥子很帥,訪問了一個漂亮“小姐”,看着她説:“我覺得你可惜了。”“小姐”從容地回答:“我覺得你可惜了。你是研究生畢業,我是初中畢業;你月收入7000多,我月收入2萬多,投入產出比比你高多了。”我們那哥們兒回來後受了嚴重刺激。
其實,上述有冒犯之嫌的對話是取得互信後才可能説的。我們做任何訪問都非常尊敬對方。我們對“小姐”都用“請問”、“請教”等。很多“小姐”覺得不自然,説:“你們怎麼跟個小學生似的。”我們説:“在這個領域我們真的是小學生。”(觀眾笑)
一些“小姐”最後甚至會説,你們錢也給我了,我也幫了你們忙,但我還是過意不去,要不行免費服務一次吧。
調查結果中,還有些有意思的細節。中國的“小姐”一般17歲上班,24歲“轉業”。正常情況下,收入是同齡女工的20倍。因此大部分是自願的,不是被迫的。
在國際範圍內比較,美國一個應召女郎,每月工作4次,一週一次,就可以保證她的基本生活了。中國“小姐”要一個月工作20天,每天平均接客3.5個,能達到同等的收入水平。孟加拉國“小姐”,每月工作28天,每天接客要達到15個,連幹5年,才可以開一個小篷子讓人幫她幹活。這就是全世界勞動力成本的對比。
當然這是題外話。舉這個“小姐”的調查實例是要説明,中國社會與美國大有不同,必須採取更適合本土的調查形式,在研究方法上也要有更多創新。下面我將會具體分析這些問題,還將探討最受外界關注的“政治性”議題——中國百姓對政府有什麼看法,中國政府如何運用民調,以及我們與政府打交道過程中的一些經驗、軼事。
觀察者網注:後續內容將另行刊出,敬請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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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責任編輯:陳軒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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